杨建利的监狱之旅 ──杨建利《非暴力抗争与宪政改革》一书读后 任不寐 在杨建利被北京当局关押第900天的时候,2004年10月12日星期三,我收到了杨建利的夫人傅湘女士寄来的书:《非暴力抗争与宪政改革》。这是杨建利的文集,由香港开放杂志社出版。扉页上刊登了杨建利和妻子、女儿、儿子一家四口的照片。也许是自己长期以来同病相怜的缘故,这张照片首先引起我很多感慨。我记得,2002年除夕夜,我和傅湘女士在大洋两岸分别爲家庭团聚而绝食抗议。而今天,我已经越过重洋和女儿漫步在自由的天空下;而傅湘仍将在安慰孩子之后一个人向隅而泣──作爲丈夫和父亲,杨建利仍在中国的监狱中,个人信仰和家人之爱以不同的方式撕咬著他每一个孤独的日子。没有经过这种黑暗的人不可能真正理解这种煎熬和盼望,我想这正是从中共黑狱中走出来的宋永毅先生,回头加倍地关注包括杨在内的人的命运的重要原因。 像杨建利这样的知识份子没有资格成爲中国的“公共知识份子”,并让更多的中国人记住他的饮食起居和谈笑风生。中国的良心不仅被当局所埋葬,也被人民所遗忘。不过这正是中国良心的伟大之处,它要服从更高的目标,它不是国家和人民的工具,而仅仅是真理的仆人。我对杨建利缺乏更多的了解,但我相信苦难赋予人的不是尊荣而是尊严。中国知识份子的尊严在什麽地方呢?站在最黑暗的地方融化黑暗,站在最耻辱的地方担当耻辱。因此我高度评价杨建利回国之举,这是类似朋霍菲尔一样的壮举──朋霍菲尔是德国一位伟大的神学家,犹太人,在希特勒统治下他被迫流亡美国。但他很快就返回德国,他希望能同德国人民一起经受黑暗,他最后死于集中营。 1989年6月4日以前返回中国,这是值得尊重的。在中国呼喊“我要与杜导斌一起坐牢”,这是值得尊重的。但是,在1989年6月4日流亡国外之后,重返中国从事杜导斌的事业,这尤其值得尊重──因爲总的来说,这是唯一要面对现实的监狱的考验。杨建利的回国之路是实实在在的走向监狱之路。互联网和中国大陆的半吊子自由越来越鼓励一些人“半途而荣”,他们希望走到一半就返回来获得鲜花和掌声。这个时代已经进步到容许这种“政治文明”的存在了。但是,一直走到底的人太少了,但正是那些走到底的人,才真正诚实地在寻找并践履著中国的出路。但是,中国的舆论是《中央电视台》和《南方周末》分别统治的符号世界,这两个世界在这一点上实现了共谋:杨建利是不存在的,或者“事实上”让他不存在──于是,江泽民是新闻联播的主演,而余秋雨是文化新闻的主演──配角是赵本山、文化李逵和闲言碎语。 杨建利在他的著作中抓住了中国问题的根本:中国的出路是解决暴力回圈问题。这的确是中国问题的核心。他说:共产党的统治是一张三条腿的桌子,一条是暴力,一条是谎言,另外一条是官员、商人和知识份子的效忠。这个分析是比较深刻的。但问题可以再深究下去:第一、中国的问题不仅仅是共产党使用暴力、谎言和效忠,全社会、各个利益圈子,都奉行相同的原则。第二,共产党和商人、官员、知识份子以及民衆,不仅仅认同暴力、谎言和效忠,而且以暴力、谎言和效忠爲荣耀,爲法则、爲生活智慧和生存常识。换言之,中国的问题之根本在于:力量、谎言和讨好成爲上帝,而上帝从来不是力量、真理和荣耀。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?杨建利谈到:“我们不能再调动中国人的恶”。这句话很经典,中国的问题在于中国的政治和文化存在一种“扬恶机制”:什麽坏鼓励什麽,什麽好弃绝什麽──因此正义唯一的归宿是监狱,而凶手成爲统治者,苍蝇成爲大衆明星。中国人的恶至少包括两个方面:仇恨和投机。它根植于中国的灾民文化传统。 我看到“百余位美国会议员吁胡锦涛批准杨建利假释”、“哈佛大学63名学者呼吁胡锦涛假释杨建利”这样的新闻感觉复杂。首先我当然知道,美国的压力是相对有效的。在这个前提之下,我们如何反思“13亿中国人”的鸦雀无声呢?我当然知道有人在抵抗、在抗议;但是,总体上说,美国的声音使中国的整体沈默或“公共领域的沈默”显得更加羞耻,这种羞耻由于“公共领域”的以耻爲荣而更加羞耻──除非你承认对中国的评价就应该很低。但这种谦卑和其他方面的张扬却形成了鲜明对比,因此中国的“忏悔”也竟然沦爲另外一种机会主义。这就是杨建利走向监狱的社会背景。我生活在这一背景中,成爲这一背景的装饰和组成部分。 走向监狱是杨建利的心灵自赎。我意识到自己“出来”与他“回去”之间的文化落差。我有一千个理由爲自己辩护,同时有一千个理由反对这些辩护。于是我更愿意沈默,以表达我对英雄的敬意,以便长久地清楚自己是谁。但愿我的敬意不被误解爲鼓励妻离子散,这样抱怨我的人应该被这种敏感更多地用在北京方面。前天,北京方面已经公开拒绝“假释”杨建利,这一决定是公开对文明行使的暴力。在这暴力之下,杨建利是自由的,这种自由把世界锁在更大的监狱之中,“牢头”气壮山河,“狱霸”狼奔豕突。 2004年10月13日星期三 (10/29/2004 13:31) |